Mr_IScream

2.

鹿家的势力虽说比起前清时在北平已大不如前，但好歹还是有些势力，再加上吴家的面子，鹿晗的‘同窗’在一个阴雨天被鹿家的车夫接回了鹿府。鹿老爷子还在歇觉，鹿二爷找了由头拔脚溜了，鹿大爷又从不管家里的事儿，所以鹿晗只得接下了迎客的活计。

“去备个盖盅儿，冲些上好的祁红，班房里到底阴气重，用些红茶也好冲一冲。”鹿晗嘱咐伺候的老妈子们。这些个老妈子都是老爷子使惯了的老人，是鹿家还鼎盛时的遗物，不说读书识字，规矩最是懂得，但难免嘴多话稠，顶难惹的货色。

夏妈是老爷子跟前的得意人，年轻时服侍老福晋也最是用心，更兼是鹿大爷的乳娘，自然和鹿晗亲近些。她这时悄悄说道：“上等的祁红未免太高看了他，这不比常人，到底是隔着肚皮的人，心里不知想的什么，又闹出这么大的事儿。要我说，闽红就尽够了，看着听着也体面，也不失你的身份，又抬了他的脸面。”

鹿晗压低声音笑道：“到底是咱家对不住人家，十几年前老爷逛圈子也不留心，自是暗马子底细难探，谁想留了这等子苦果。左不过老祖也说了，官宦子弟，书香世家，谁没个灼眼皮子戳心窝子的所在，只当是远方来客。人也没有随了鹿姓，也没有祭过宗祠，叫老爷也是大爷，并没有叫声父亲。你就当是待客，泡了祁红来就是，全了咱家礼数，到底是件好事儿。”

夏妈嘀嘀咕咕地下去自是不提，鹿晗那‘同窗’下了轿车，鹿府紧闭的朱红大门首先映入眼帘，下雨天的关系，门口平时专管迎客的爷们儿们聚到门内小房子里烫酒去了。车夫将伞交给了那‘同窗’，三步并作两步冒着雨上前叫门，只说迎来了贵人。有人探头来看，依旧闭紧了大门，只开了一处偏门，迎出了一个衣着邋遢的汉子。那‘同窗’撑着伞进了偏门，许是知道他身份，并没有围上来要打赏的人。走了约莫几分钟，终于到了正厅门口，正厅门槛子一尺多高，甚是陈旧，中间还被磨得凹陷下去。有老妈子上来接了滴水的伞，几句话打发了那邋遢汉子回去，笑着恭请他迈入门槛，只说鹿少爷在厅里候着，摆下了洗尘茶和冲丧酒。那‘同窗’少不得迈过及膝高的门槛，进了大堂，又走了几步，方至大厅的门洞处。鹿晗早听了消息迎到了门洞处，寒暄道：“您困于囹圄许久，为兄不才，只备下涤烦茶与忘忧酒，还望包涵。”

“您哪里话，是我劳烦您才是。茶酒具可不必，您卖我脸面便是我的大幸了。”那‘同窗’语意不详，似是谦恭之词，却更有讽刺声口。

鹿晗只笑道：“不敢当您这一席话，还请落座一叙才是。”两人分主客坐定了，便有老妈子端了一个描摹着‘鲤鱼化龙’图案的白瓷盖碗来，有红透过瓷壁映了出来，鲤鱼似在红海腾跃，别有雅趣。鹿晗示意将盖碗放在‘同窗’眼前，笑道：“这是上好的祁红。您才出班房，最是心惊，更另班房里阴气过重而阳气不足。茶香最是定神，这祁红也是驱寒暖胃的最佳茶品，您千万喝些才是。”

‘同窗’最恶喝茶，更兼看惯了堂子里的茶客，又素来不会品茗。此时但想着‘人在屋檐下’，少不得依着规矩就着盖碗喝了一口，便又急急放下，稍稍推出了些。鹿晗并未说话，似是等着他开口。他吞了口唾沫，假意奉承道：“却是好茶，只是在下素顽劣，不得辞藻来多加修辞。在下看这盖碗玲珑，精巧别致，图案描摹精细，很是喜欢。”

鹿晗方笑道：“这不值什么，乃是当初官窑里的珍品，本应进宫去成为内里品茗斗茶的器具，不曾想让先祖得了。我看那‘鲤鱼化龙’的图案正应了卦象中喜气重重，遇难成祥的‘鲤鱼化龙’卦，这才拿了来招待你，为你冲一冲晦气，求一求喜气。”

他话音稍落，又有老妈子将一个白玉酒葫芦并两个小玉杯子呈了上来，一并上来的还有几道家常菜，再平常不过了。另一个老妈子将酒倒入杯中，酒香洋溢。鹿晗又道：“这是封在地下十几年的酱酒，还是我出生那年由我母亲亲手酿制封坛的。茶暖胃，酒暖心，茶涤烦，酒忘忧。您喝一杯润润嘴，咱们就开饭了，这叫做‘开门酒，必长久’。”

‘同窗’笑道：“您知道我不懂得这些，您说是便是了。我吴世勋只入贵厅两次，但见规矩井然，古玩器具稀奇古怪，真是一大见闻。”

鹿晗应和道：“这是祖上的产业，样样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典故。就说这桌上呈酒的玉葫芦，乃是乾隆帝时祖上奉命去江浙抄了一户人家，于其家私中搜到，并被皇上赏赐的。原先只是蒙尘的摆件儿，先祖洗净了用来呈酒，代代传了下来。”

吴世勋道：“该是值不少银子吧？”

“怎么，您想当了去另起刊社不成？”鹿晗敛了笑意，“您人小，心眼子倒大。那水有多深浑然不知只顾往里蹚。蹚进去又怎样，还不是成了人家的替死鬼？您捞着了什么？名声还是荣誉？您也为自己打算打算，这认了大爷没三天就进了班房，日后您怎么在这家里立足？怕是连最低等的仆役也降不住。”

吴世勋变了变脸色，转而又强笑道：“说句不中听的话，我不过为了讨生活才认父亲，并不是想继承这一府苑的珍奇古怪。若说什么仆役打杂，左右与我没什么关系，我只要求贵府能掏出我的学费，别的也不与贵府相干。”

鹿晗听他把关系撇得一清二楚心头火气，冷笑几声道：“您什么身份啊我们什么身份，自是我们欠你的多些，到底那堂子是什么地方我们也是知之甚少，不过看您的品质真可谓出淤泥而不染，就是进了班房也还是傲骨铮铮的模样，也是叫我放了心了。我还说着进去一回要磨掉您多少傲气呢，是我多虑了。夏妈妈，给二少爷上一盘子苦瓜来，苦瓜败火，且又合时宜。”

吴世勋被挤兑得没有插上一句话，却也只是笑了笑，低头数着盘子上的花纹。很快鹿晗吩咐的苦瓜被端了上来，鹿晗笑道：“你吃一点，苦瓜可是好东西。”